若是说没有听过那些关于昏君暴君的非议,那便是当着太后的面扯谎;若说没有心生怨怼,显然也是欺瞒之罪;若是心甘情愿,那又有何所图?不论她回答是与否,都是错。眼见颜鸢沉默,太后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若有所思的笑,她问:“怎么,鸢儿不想回答?”“没有。”颜鸢想了想才回答,“其实……鸢儿年少时,曾见过圣上。”“嗯?”“鸢儿年少时不懂事,曾女扮男装偷偷跟着父亲去秋猎,见过圣上弯弓射箭,策马扬鞭的模样。”颜鸢眨了眨眼,目光低垂,“圣上当时正追一只鹿,追之入森林,却发现那是一只哺育小鹿的母鹿,圣上箭下开了恩,放母鹿与小鹿回归了山林。”颜鸢娓娓道来,语速极慢。她当然没有亲眼见过那个场景,只是当年曾听父亲提起过这桩往事,如今装作身临其境讲起来,唯恐落了细节听起来不够真切。到末了,她停顿了片刻,才低声道:“不论外人口中的圣上是什么样,我所见的圣上,是个心很软的人。”颜鸢说完,便微微低下了头,看着自己的裙摆。太后也久久没有出声。又过了漫长的时间,颜鸢才听见太后的叹息声从她的头顶传来:“是啊,沉儿他是个重情之人。”太后话风一转,声音里也带了几分戏谑:“所以鸢儿是因为这个,而对沉儿心生倾慕么?”颜鸢摇头道:“不是。”太后怔住:“哦?”颜鸢在她诧异的目光下,低垂了眼睫,小声道:“世上心软之人比比皆是,陛下他,长得尤为好看。”只因为心软就心生倾慕,还不足以让人信服。她还需要一个最简单的理由。无关功名利禄,不需要登上千秋史书,只是简简单单女子对一个男子最初的悸动,带着不需粉饰的真实。因色起意,最为妥帖。第9章见色漫长的沉默之后,太后的笑声在殿上低低地响了起来。她伸出手戳了戳颜鸢的脑门:“看不出来,你倒是个贪色的!”颜鸢把头埋得更低,就像是每一个被戳穿了心事的女孩子,羞赧得不知道如何面对窘况。太后自顾自笑了许久,才逐渐收敛了声音。“皇帝他确实是个重情之人。”她盯着颜鸢,缓缓道,“重情之人,难免被一些虚情假意迷惑,母后希望你能帮一帮他,帮一帮母后,也帮一帮这个朝堂,你能明白么?”她想了想,从座位上站起身来,朝着太后行了一个礼:“臣妾明白,臣妾既已入宫,为太后分忧便是臣妾的本分。”她在太后面前俯首,就这样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许久。太后总算露出了满意的表情:“你倒是个懂事的孩子。”颜鸢继续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裙摆,柔顺得就像是一只被驯养的猫儿。直到此刻,她才终于确定自己过关了。协助太后原本就是她进宫的任务之一。三年前当朝皇帝遇险回朝,把救命恩人宋栩尔接回了宫中,连带着她满门都调任回京,鸡犬升天。不过短短三年的时光,朝中赫然已经起了一股全新的戚党势力,他们在朝中结党营私,横行霸道,处处倾轧太后在朝中的势力,俨然已经有了分庭抗礼之势。可惜当今的太后也并不是一个后宫的弱女子,她垂帘听政十年之久,还政给皇帝还没几年,又怎么可能容忍新戚党蚕食她多年经营的朝局?眼见皇帝已经有了扶栩贵妃为后的打算,她自然不会坐以待毙,于是想起了那桩早已经被搁置的形同虚设的婚约。两个老狐狸一拍即合,摆开了这一局棋。而她不过是入宫打工的,太后就好比是她的东家。太后想要利用她冲锋陷阵,争权夺势,又不希望她真的太过贪图权势,她一心爱慕皇帝,便是最好的结果。眼见颜鸢颇为上道,太后整个人如同拨开了云雾一般光彩和煦,与方才的表情已经是截然不同。太后摸着颜鸢脸颊边的发丝,问:“听闻昨夜,陛下宿在栩贵妃宫中?”颜鸢抬头道:“是。”太后道:“圣上体弱,做皇后的应该多去探望探望,他向来心软,定不会多为难你。”颜鸢柔顺道:“臣妾明白。”太后笑起来:“好孩子。”……颜鸢在太后宫中用了茶点,却并没有立刻动身去皇帝所在的乾政殿,而是直接折回了望舒宫。太后交代的任务在身,她也不敢耽搁,但是在去探望皇帝之前,她还有一桩事情需要办:查看颜老头为她准备的嫁妆。颜侯给的嫁妆很是丰厚,金银财宝绫罗绸缎金银玉饰堆满了半个大殿。不过这些都不是颜鸢想要的,她绕过一重一重的木箱,径直走到了角落里跪着两个人面前。那两人皆是女子,年龄大相径庭,随着她一同嫁进宫里,也是她的“嫁妆”之一。颜鸢问:“叫什么名字?会什么?”年长那位女子俯首道:“奴婢名唤尘娘,祖上世代行医,奴婢本职曾是医女。”她看起来比她要年长几岁,眼角已经有了细细的纹路,一头齐整的发髻梳得一丝不苟,稍稍贴近便能在她身上嗅到一丝极其清淡的药材香味。